堤堤

    我們在七家灣溪畔，向湛藍的水中搜尋，尋覓國寶魚的蹤跡；欣賞夾岸蕭瑟的石灘、蒼勁的岸樹，這來自洪荒歸於未來的景致，我默默用目光向永恆致敬。

那年，帶著三個青少年兒子，進入雪山臂彎裡的武陵農場營區時，已經是晚上八點。這天剛好遇上寒流，偌大的山頭數百個營位，只有我們一頂帳篷。

    我們用簡易瓦斯爐煮麵，拌八寶肉醬吃，三個傻小子吃得又香又快，兩天份的糧食，第一餐就嗑掉了一半。

    夜裡下起雨來，滴滴答答敲著篷頂，與山溪嘩啦啦的流水相應和。帳外溼答答，帳裡也溼答答，因為大夥呼出的水氣凝結在帳壁，但我們穿羽絨衣，擁著睡袋躺在氣墊床上挨著睡，像一窩冬眠的睡鼠，一點也不冷。

    半夜起來如廁，發覺外頭雨停了，雲也散去，夜空好明亮，群星閃爍，燦爛得令人敬畏。原來，紅塵外的宇宙這麼美，而我們何嘗不也是茫茫太空中的一粒星鑽，與眾星隔著遙遠的時空互相凝望。

    早晨，被一隻大鳥吵醒，牠的叫聲令人莞爾，小兒子笑著說：「牠在叫，考考考考考！」我猜：「大概牠感冒了，在清喉嚨。」

    偉岸肅穆的大山向我們招手，背起輕便的背包健行去。途中遇見一群猴子，老二對著帶頭的那隻低吼了一聲，不得了，這舉動有如扭開猴王的戰鬥開關，牠齜牙咧嘴又吼又跳激動得快要撲上來，我們趕緊低頭逃走。

    風推著晨霧漫遊，武陵谷地與四周群山，一會兒迷濛，一會兒清朗。走過武陵橋，桃山瀑布步道從吊橋盡頭向森林深處一路蜿蜒而上。兩旁是長得高聳筆直的二葉松、台灣杉，點綴各色雜樹與灌木，空氣冰涼新鮮帶著淡淡的松香。

    孩子們不時停下來，討論一截山羌新鮮的糞便，觀察長相奇特的蜘蛛，叮嚀我小心邊坡上整片的咬人貓……。忽然，他們靜下來，順著大家的視線看去，昏暗的樹林裡，陳年褐紅色松針、杉枝鋪地的林下，竟然有一對鮮豔可愛的藍腹鷴在低頭啄食。我們放輕腳步不想驚擾，而倆鳥老神在在頭也不抬，似乎滿習慣粉絲們的熱情關注。老大打趣道：「牠們是農場派來出公差的。」

    「遠上寒山石徑斜」，走不完的綠蔭山徑，走不完的「之」字路與髮夾彎，喘著氣大口大口呼吸芬多精，鼓動全身的肌肉鍛鍊心肺，向四公里外的桃山瀑布攀登。行行重行行，在整個人漸漸走到呆茫的時候，見到有山友迎面回來說：「上面下雪了。」

    雪？一劑強心針打下，喜悅讓腳步輕盈起來。果然，沒多久就沐浴在細雪中，愈往上爬雪愈大，在視野開闊的地方可看見白雪從山巔綿密地飄灑下山谷，卻沒有下雨的淅淅瀝瀝，天地間寧靜得如同夢境，好意外在桃山邂逅了我們生平的第一場降雪。

    終於到了，雖然又冷又疲乏，褲管、鞋子也濕了，然而著名的桃山瀑布就在身旁。寒凍澄澈的流水從高崖洩下，清脆地敲打著山岩向深谷奔流，注入七家灣溪。這條蒙福的溪流，守護著冰河時期孑遺下來的櫻花鉤吻鮭，牠們優游在這映著天光、山影的桃花源裡超過萬年的歲月。

    雪山深處的武陵經常在心底輕輕召喚，引我們暫時放下忙碌的工作與課業，離開城市、書桌、網路，以大地為床，以天空為廬，觀魚、聽鳥、賞雪、親近群樹，在花自開放雲自來的山水間，讓身心放鬆沉靜幾日。

2017/1/10【人間福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