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陪嫁的骨董大木床下,不知何時悄悄住進了一隻
小耗子。他很安靜,偶爾在靜寂的深夜裡,隔著床板才
會聽到一兩聲搔扒的聲音。
有時遠遠看到一個灰撲撲、長尾巴的小身影,一溜煙
鑽進臥房裡,或者從臥房鑽出來一溜煙往廚房去。
床又重又深,床底又低,捕捉不易,所以我們連試一
試的念頭都沒有。
端午節包粽子,一大串鹹香四溢的粽子包好掛在竹竿
上,往下滴著油,我們在下面放一個大水桶承接油水。
第二天早晨,一進廚房就看見一隻全身油漉漉的小老
鼠,困在桶底爬不出來,見到人急得團團轉。這隻小鼠
尖嘴、長鬚,亮晶晶的黑眼睛小如綠豆,全身散發出一
種像汗水油汙混雜的腥羶怪味,我想這隻老鼠又醜又臭
,大概生病了。
婆婆說:「是錢鼠。錢鼠會咬錢來,沒人打錢鼠的。」
於是婆婆提著水桶跨過幾塊田,走過小橋,把牠放生到
溝渠邊的沙地上。一轉身,一路上興奮雀躍跟來的狗兒
小黃,馬上就趨前又嗅又玩的撥弄牠,錢鼠被逼急了,
一口咬住小黃的臉頰,小黃吃痛尖聲「嗷嗷」驚叫,好
不容易才甩掉這隻恐怖小鼠。
此後,夜深人靜時,婆婆的床底下那輕輕的小聲音消
失了。
我上網查錢鼠的資料,赫然發現錢鼠不是老鼠,牠不
是嚙齒目,不會咬家具,牠屬於食蟲目,會吃害蟲,而
且喜歡翻人家的垃圾吃廚餘,牠體側的麝香腺分泌出臭
味,有求偶和宣示領域的作用。這些資訊顛覆了我從小
對鼠輩的認知,原來鼠洞裡出沒的鼠頭鼠尾的生物,有
些是冒牌貨,根本不是老鼠啊!
婆婆跟我們描述,有一回在家門口看見五隻錢鼠,母
錢鼠在前面帶頭,後面跟著四隻小錢鼠,每隻都銜著前
面那一隻的尾巴,連成一串,讓鼠媽媽牽著走,像一列
火車,往菜園方向走去。根據資料記載,這正是母錢鼠
育子時的「篷車隊行為」。我們不禁嘖嘖稱奇,不知田
野裡還隱藏了多少新奇有趣的動物家族?
三天後的一個黃昏,婆婆在屋前的晒穀場上和鄰居聊
天談笑時,忽然有一隻錢鼠大聲「吱吱」尖叫著一路奔
跑過來,從田裡橫過晒穀場,穿過走廊,衝進客廳,消
失在屋內。彷彿一枚快樂的錢鼠砲彈,呼嘯著射進家裡。
當然,晚上床下的窸窸窣窣聲又回來了。既然是隻招
財鼠,婆婆就不太介意這隻小「床伴」。牠可能就是上
次被放生的錢鼠,一直在附近尋找,直到聽見婆婆熟悉
的聲音,才循聲找到「回家」的路。
[2013/6/16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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