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堤

             兒子放學回來，捧著一隻黑色的雛鳥

進門，他說：「牠蹲在新店捷運站外的行

道樹下，還不會飛，我怕被貓狗叼走，就

撿回來。」

       這隻小鳥有張淺紅色的闊嘴，羽毛還

沒長齊，尾羽禿禿的看得到紅紅的身體。

牠驚惶的叫喚，我把牠握在手心裡，暖暖

的小身體，一顆心怦怦地蹦跳，這麼脆弱

的小生命，真不知該拿牠怎麼辦?

        我叫兒子拿去鳥店請專家養。兒子出

去不久就回來，這個燙手的山芋沒拋出去，

還買了一個鳥籠。他轉述鳥店老闆的話

：「這是隻小紅嘴黑鵯，再養大一點才會飛。」

他依照老闆的指示，將飼料用水調成膏狀，

拿毛筆蘸著餵牠。這隻雛兒可能餓了，食

物一靠近就毫不猶豫張著大嘴猛吞，吃完

就乖一點，不叫了。

       但沒多久又叫起來，兒子再過去餵一

兩口，整個晚上兒子忙著侍候這隻鳥兒，

比照顧新生兒還麻煩。後來他乾脆把燈關

了，小鳥才不再叫，稍後我們悄悄開燈去

查看，牠竟然把頭藏在翅膀下睡著了。

        早晨我們帶牠去捷運站找鳥媽媽，把

牠放回原處，然後我們躲開等候，等了好

久，終於小葉欖仁的枝頭來了兩隻紅嘴黑

鵯 : 漆黑的羽衣，鮮紅的喙與足，毛絨絨

的髮冠。但牠們張望了一會就飛走了，可

能是行人太多不敢下來認親，可能根本不

是小鳥的爹娘，我們只好把小孤兒再帶回家。

       兒子去上課，照顧這隻鳥就是我的責任，

輪到我忙著餵養牠。上午十點多，陽光和煦，

我提著鳥籠帶牠到家門口透透氣。人們上班

上課去，巷子頗寧靜，附近有幾戶人家還保

有日式老屋，以及一大片長滿花木的院落。

每當天一亮，枝頭各種鳥兒吱吱啾啾，獵

食、求偶，來來去去，並不太避人。

        我把牠放出籠子，讓牠踏著實地玩，

但牠只會呆呆地站著發愣。我在旁邊留心

著，別讓路過的貓咪欺負牠，順便伸伸腿，

運動一下，也低頭數一數路邊的馬齒莧這

天開了幾朵紅花、幾朵黃花，觀察金銀花

上的蝶蛹有沒有破蛹的跡象，尋覓楠木上

咕咕叫的斑鳩的蹤跡……。

       等到我想回家時，伸手要把牠拎進籠

子裡，牠開始邊閃躲邊向前走，走著走著，

張開稀疏的小翅膀，一頓一頓地竟飛上圍

牆頭，再磨磨蹭蹭地飛到電線上，然後站

定不動了，可能四周空曠，牠不知該飛向

何處吧 ! 沒多久牠開始放開喉嚨叫喚，一

聲聲嘹亮的單音節，根本是在呼爹喊娘，

這一叫就叫到下午兩點多。

       我早就累了，回家休息，可是擔心牠

卡在半空中會孤單害怕，不時從陽台上探

頭看牠，但是也只能束手無策地眼巴巴望

著這隻啾啾哭啼的雛鳥，我怕牠隨時會虛

脫暈倒，或者啼到吐血身亡。

        正發愁時，忽然有三隻紅嘴黑鵯飛來，

在周圍嘰喳聒噪著，結果竟是在幫牠導航，

引著牠往樹上飛，雛鳥奮力跟著鳥群飛向

枝葉繁茂處。我見牠飛向高高的樟樹頂，

搧著小翅膀落腳在枝條上。我知道紅嘴黑

鵯喜歡吃嫩芽與果實，不怕牠餓肚子了，

畢竟回到樹上跟同伴在一塊兒才是牠的歸

處，我的鳥保姆職責不到一天就卸下了。

        之後好一陣子，我常常往樹叢中搜尋，

偶爾聽到稚嫩的小紅嘴黑鵯的鳴聲，就會

猜想這有可能是我的那隻小雛鳥。

        這段鳥緣來得突然，去得意外，不過，

從此對屋前屋後終日啁啾的這群鳥鄰居，

我可是另眼看待!

                          [2013/7/23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