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堤

           和一群喜好賞鳥的朋友到阿里山光華村旅遊。行程

中有一項「藍腹鷴保證班」，鳥人們半信半疑，談論藍

腹鷴因棲地受到破壞，是「接近受脅」鳥種，警覺性高

，不容易觀察。通常清晨三點鐘就要埋伏在草叢中，目

不轉睛盯著山徑，空等一場是常態，有人幸運些，可是

也只能捕捉到一道驚慌失措的黑影。

       民宿的主人世居在此，耕田、種茶、種檳榔、植竹

、打獵，獵捕山豬、山羌、飛鼠、山雞……，直到有一

天妻子點醒他，獵人從此放下屠刀，變成一位山林保育

者。他替白面鼯鼠在樹梢築巢，餵食山禽，他如數家珍

地告訴我們螢火蟲、螢光菇出沒的季節和情景。

     傍晚時，藍腹鷴出來覓食的時間到了，主人用小發

財車載著我們，向煙嵐迷濛的森林駛去。下了車在林道

上走了片刻，然後拐進樹叢縫隙中，鮮少行跡的山路，

地面崎嶇濕滑，樹根、岩石交錯，終於來到林下一處較

平坦開闊的地方，頭頂上古木參天，枝葉掩映遮蔽了天

空，腳底下黃褐色的落葉鋪地。

       空地邊緣搭了兩座黑網覆蓋的長方形「偽帳」，我

們鑽進去，在椅子上坐下，各自從窺孔向外觀看，類似

這種偽帳我曾在電視上看過，如今置身其中，大家頗覺

得新鮮。主人說鳥兒以為偽帳是塊大岩石，他離去前再

三叮嚀：「不要說話，不然鳥兒不敢出來。」

     不久之後大家安頓好，沉默下來，四周恢復寧靜，

只有雨滴聲、風聲，連蛙叫蟲鳴都沒有，半個小時過去

了，我想大概又要空等一場。

      躲在森林深處，把自己化成一顆大石頭，靜靜地等

待，看雨絲在蛛網上掛珍珠，看枯葉在風中緩緩飄墜，

看紅漿果在草叢中自生自落，欣賞山裡各種不同層次的

綠，欣賞高低錯落的群樹把枝葉伸展出繁複完美的姿態

…… 「山中無甲子」，林中景觀或許比我能想像的更永

恆。

     我們暫時擺脫俗務，在深山裡模仿草、木、風、霧

，放空自己，神遊祕境。想像著亙古的光陰在原始林裡

穿梭。

     漸漸地，由遠而近，森林開始有了動靜，先是一兩

聲鳥兒啁啾，一會兒後附近枝枒間就有鳥群追逐、飛翔。

三五隻竹雞忽然就從山棕叢下鑽出來，在空地上翻啄

、嬉戲。昏暗的偽帳內，有人抬起手指著窺孔外某個方

向，一隻土褐色的花斑母雞帶著四隻小花雞出來了，然

而直到紅臉、藍羽、白長尾的美麗公鳥跟在後面出現時

，我才明白藍腹鷴的家族駕到了。

       大家興奮地看著、笑著、拍照著，但是不敢發出半

點聲音。如同模特兒走秀般，這個家族吃完離開後，間

隔十幾分鐘，另一個藍腹鷴家族接著登場，有的公鳥還

妻妾相隨，享齊人之福。牠們走走停停，吃吃玩玩，母

鳥照顧著雛鳥寸步不離，不時停下喙，抬起頭機警的四

處張望，好像感覺到我們的存在。公鳥從容多了，踱著

紅色的長腳悠閒地在林中漫步，有如一位氣宇軒昂、莊

重沉穩的鄉紳。

     當暮色漸深時，林道上傳來小發財的引擎聲，這些

機靈的小生物立刻有志一同，各自表演起鑽天、遁地絕

技。原本熱鬧如市集的場子，轉眼間鳥蹤隱沒，鴉雀無

聲，森林剎那間就擺起了空城計。一直等到主人來接我

們，我們才敢走出偽帳。

       原來背著人類的時候，山中有另外一種面貌。我們

偷偷地來拜訪牠們，再悄悄地離開，希望儘量不要干擾

小動物們平靜的山居生活。

                                                 [2011/8/12聯合報繽紛版]